四國遍路ーDay00：給遍路者的情書，其二

嘿，親愛的：

　　我想你也知道，這一天你過的很匆忙。

　　清晨五點半，你起了個大早，只為了趕赴一早的高野山。你給自已規劃的行程是這樣的：搭上早班車前往高野山，參拜完之後，下山搭車前往京都，走訪三弘法，結束之後夜裡再回到泉佐野Greenwood Hostel拿行李，直接前往和歌山港，搭末班船到德島去。

　　最大限度的利用關西周遊券的移動方式，你對這個規劃很滿意，唯一不太滿意的一點，就是為了實現這個規劃路線，你得非常非常早起。

　　即便昨夜三點多才沈沈睡去，你依然在五點半鬧鐘響的時候從床上彈了起來。匆匆穿上昨夜就擺放在床邊的保暖衣物，凌晨五點五十六分，你順利的走進了前往難波的南海電鐵列車裡，清晨的泉佐野駅幾乎空無一人，但電車裡已經有一些跟你一樣早起的乘客了。你昏昏沉沉的一路昏睡，吹著電車裡的暖氣，抵達了新今宮駅。

　　你在這裡下車，準備轉車前往橋本駅。天還沒有亮，這裡的月台比較多人，依然寒冷非常。

　　等待列車抵達的時間裡你尋找到了可以避風的角落躲了起來，開始有些擔心衣服穿太少。風很冷，遠比你以為的還要冷。但這也許只是因為你一直坐著沒有移動的緣故，你試著樂觀一點這樣想。

　　列車來了，上車之後，睡眠不足的你再次陷入沈睡之中。

　　不知道經過了多久你忽然驚醒，天亮了，你往窗外看去，毫無預警被滿天飛雪的景致給震懾住了；

生長在亞熱帶國家，長時間居住在北迴歸線以南的你，若非刻意攀上高海拔的山嶺，根本不曾有機會見過雪；此刻的你幾乎是瞬間就被驚醒了，醒的徹徹底底，一絲一毫睡意都不存在了。

　　滿天飛雪，遍地銀白，放眼望去所有屋頂都覆蓋著一層冰霜，你離開座位趴在窗口，著迷的看著一窗之隔的迷離世界，詫異的想著，明明才睡一會兒啊！怎麼列車行駛過來，就從乾淨清冷的空氣裡穿越到了雪國？

　　活生生的，正從天空飛絮般飄落的雪，這跟你之前上到山上看見的殘雪很不一樣，你彷彿可以感覺到，這些雪都是有呼吸的。

　　列車繼續行進著，抵達橋本，只剩下四節車廂會繼續前往高野山。

你往前移動，搭上了真田幸村的紅色列車，暖烘烘的車廂，和外頭冰冷霜雪的世界形成強烈的對比。

　　從橋本開始，前往高野山下極樂橋駅的列車開始逐漸爬升高度，這段路你去年搭過兩回，但兩回都在昏昏沉沉之中睡過去了。這次無論如何你都睡不著了，你一路看著冰封的山谷，

積雪的城鎮，

每一個停靠的車站都覆蓋著純淨的霜白，

每一個屋頂都是雪，每一段路面都是雪，每一台停著還沒來得及醒來的汽車都是雪。

　　你在高雄長大，那是一個每到夏天都會降下痛快淋漓午後雷陣雨的城市，十幾分鐘狂暴足以洗盡一切的傾盆大雨，就是你對這個南方都城最鮮明的記憶。你的童年不曾經歷十五度以下的冬天，實在無法想像冰雪的殘酷，也因此，此刻的你眼底所見，盡是冰雪初落的美好。

 　　冰天雪地中有個畫面吸引了你的注意，列車在一個車站停靠的時候，月台上有個車站人員衣裝筆挺的站在冰天雪地之中，等待列車通過，舉手敬禮，然後才轉身走回車站裡。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幕畫面牢牢的吸引了你的目光，你在車上看著月台上漸漸遠去的人影，直到再也看不見為止。

　　列車抵達極樂橋駅，

前往高野山的人們在這裡轉乘高野山纜車，你踏出車廂，月台有些地方結了一層薄冰，踏起來有些細碎的打滑，在行色匆匆的人群之中，你迷戀的反覆轉身，拍下一張又一張的冰雪世界，積雪的極樂橋、

堆滿冰霜封閉的通道，你是初訪雪國的旅人，這個世界的一切都顯得太過新奇。

　　搭上纜車，一路往雲端爬升，

日本是一個交通如此便利的國度，

纜車在短短的幾分鐘之內，帶著人們抵達了天空之上的高野山駅。

這裡霜雪更盛，車站外面的世界無處不雪，



接駁的巴士停泊在雪地裡像是乘著白色的浪花。

你上車，有些忐忑的想著這麼多雪巴士不會打滑嗎？

　　這些來自亞熱帶國度的無知揣測，在巴士發動上路之後，很快就被你拋諸腦後了。你的目光被窗外積雪的森林吸引，被路上打掃的工作人員吸引，

被冰天雪地裡一切人們的日常給吸引，遺忘了一開始的忐忑。

　　你漸漸進入了這裡的日常，別人的日常是你的風景，你在心中這樣想著：這就是旅行的本質，別忘記了你所覺得新鮮的一切，其實都是他者的日常。

　　反過來說，你習以為常的日常，其實是他者的風景。

　　你被突然冒出來的這個念頭給嚇了一跳，像是敲開了一些裂隙，照亮了從前不曾想見的角落。

　　但那只是一瞬間的事情，窗外有太多吸引你的風景了，你很快的將這一切拋諸腦後，轉而興致盎然的觀看積雪的地藏，

刷白的樓閣，

車輛行經女人堂，在金剛峰寺前的路口轉彎，你看著街道上緩慢通過的招牌，默默尋找記憶裡能夠翻閱的風景。

　　早上八點半，你踏上了覆滿白雪的高野山街頭。

　　出於對高野山地理環境的不熟悉，你選擇下車的站點，是去年夏天的時候曾經走過一次的地方。距離你要去的森林並不算遠。下車的第一腳你就踏進了雪地裡，

謝別了司機，你轉開兩支輔助用的登山杖，小心的借用登山杖的尖端支撐自己，避免還沒有來得及採購冰爪的你在雪地中打滑摔倒。

　　初履雪地一切都很新鮮，街道都是雪，路旁來不及收起來的物件上也都堆滿了雪，地面上有長長的足跡標示前行者的方向。不知道是不是昨晚才降下的大雪？

早上的高野山街道很安靜，沒有什麼人，這跟你記憶中的夏日高野山非常不一樣。你一路走著，一路詫異的比對心底的記憶。你走過了去年夏天停留用餐的光海咖啡，太早了，他還沒開門。

你繼續往前走，

一の橋近在咫尺，

眼前就是高聳參天的森林，通往弘法大師御廟的古老森林，百萬墓群，

當你在橋頭站定的瞬間，陽光穿透森林灑落一片金黃，將眼前的一切凝結成寧靜神聖令人屏息的純粹。

　　沒有任何語言能夠傳達你此刻激動卻又平靜的心情，你深呼吸了一下，靜定著向這古老的森林，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。

　　嘿，我回來了。

　　你在心裡，這樣對它說。

　　你相信萬物皆有靈，某些程度上，這和相信八百萬神明的日本信仰有某種程度上的雷同。行走在古老的森林中這種感覺尤其鮮明。大雪連夜或是連日不知幾回了，才讓高野山的森林成為這樣一整片白雪覆蓋的世界。

你在盛夏時漫遊過這兒的墓群，

倒是沒想過會在寒冬時舊地重遊。眼前所見的一切都披上了白色的妝容，那些過去只在照片和螢幕裡見過的北國畫面，如今都成為近在眼前的真實。

　　你起步，踏入古老的森林之中。

　　入口不遠就是司馬遼太郎的文學紀念碑，

此刻石刻上方也堆滿了白雪，越過紀念碑之後，交錯在歷史之中的墓葬群就展開在你的眼前存在。你踏著滿是冰雪的石階，一步一腳印的往前挪動。

初雪依然鬆軟，還來不及被踏實成冰，主要的高野山町石道中央雪積的比較淺，顯然有人打理清掃過，但坐落在道路兩側微笑靜定的地藏菩薩石刻們，就幾乎被冰雪給掩蓋了身形。

　　一開始你走的很謹慎，但一小段路之後，確認鬆軟的積雪沒有打滑的現象，你就在登山杖的輔助下開始加快腳步，往埋藏在森林深處你去年夏天的過往走去。

　　人說雪落無聲，過去你看著照片總想像這樣的白色森林裡應該是一片寂靜的。然而實際行走在這樣夢幻的場景之中，你卻詫異的發現並不是這樣的，雪地的森林裡，其實充滿了各式各樣的聲音。

　　你以為應當萬物沉眠但遙遠的風裡依然有清脆的鳥鳴，枝葉被雪的重量壓折，偶爾滑落的雪塊在你心底震動莫名，風吹過樹梢拂落滿天殘雪，那是細細的冰晶落下來的聲音嗎？你無法確定，這條路上充斥著太多你的記憶裡不曾存在過的聲音，那是你沒有學習過的語言，儘管毫無隱瞞的打開在你的面前，你依然無法辨識他們的模樣。

　　那個枝葉折斷的聲音是雪嗎？還是跟你一樣保持清醒的某種動物？那個呼嘯的是風嗎？或者只是空曠的樹梢與大氣共鳴的回音？

　　你行走在滿滿的未知之中，益發沉默與敬畏，這一片星辰運轉地軸傾斜才得以創造出來的風景，你只是期間的一粒塵埃，甚至無法明白它向你揭露的那麼一點點秘密是什麼。

　　你只能往前走，穿過武田信玄的墓所，經過靜默的上杉謙信，在歷史的岔路口別過埋藏在巷弄裡的明智光秀，踏著前人的足跡走過伊達政宗靈前，想像是自己彷彿森林裡的狐狸，靜默的穿過白色的古老柳杉林與百年戰國。你不時駐足仰頭，想要看穿高聳深入藍天裡的枝葉盡頭是否躲藏著什麼，冬日早晨空無一人的參道上，只有你益發清晰的呼吸。

　　越過小小的起伏之後，在你眼底筆直延伸開的林中小徑旁，你終於看見了你自己的起點。

　　你想像過很多次回到這裡的畫面，都沒有一回和此刻是相同的。你脫掉手套，用凍僵的雙手掏出零錢，在子授地藏前蹲下，心緒紛亂的試圖致上你的心願。

　　但你很快就發現，你的思緒總是翻騰絞轉，你的呼吸難以平靜下來；你漸漸的覺察到一絲異樣，有些好笑的站起身來，闔上雙眼深深呼吸，重新放鬆自己，試著放開抱著不放的祈願，讓自己在緩慢的呼吸裡真的安靜下來。

　　但沒用，你的心緒依然翻絞洶湧，你最後只好有些自嘲的低身將硬幣放在菩薩案前，在無人的森林裡對著靜默的神靈，開口說出與其說是祈願毋寧更像是招呼的私語：

　　「嘿！不管怎樣，我要出發去走四國遍路了。」

　　告別石徑旁的子授地藏的你一下子步履就輕快了起來，

參道的盡頭通往弘法大師御廟，

你在那之前就轉了彎，走往奧の院納經所的方向。這是你去年就走過的路線，你依序參拜了納經所旁的神祇，

參拜結束之後，簷外竟然下起了漫天飛雪。你試著打開雨傘遮擋滿天疾落的飛雪，沒想到傘面卻結了一層冰霜在打開時發出清脆的碎裂聲，將你嚇了一大跳。

　　幾乎是在全身發抖的半失溫狀態參拜完了弘法大師御廟，也許因為寒冷，也許因為難以言喻的某種自我覺察又或者古老氣息的指引，你在參拜時漸漸平靜了下來，合十躬身，心底一片空白。雖然還是冷到發抖，但緩步在古老的寺院沉靜的廊間，你隱隱約約像是明白了些什麼。你在御廟前停留了片刻，在心底對入定在遙遠的時空裡的空海大師低語：

　　你這就要出發了。

　　除此之外，再無他言。

　　離開大雪紛飛的御廟，你匆匆往納經所旁邊開放暖氣的小屋走去，連觀光客搶著拍照的打赤腳走在雪地的僧侶們也無暇多看一會。

躲進暖房舀了一杓滾燙的茶水一口一口啜飲，

窩在休憩所裡烘著發抖的身子，你的手機因為低溫已經完全失去電力自動關機了，你感覺保暖衣物穿的不夠的自己也像手機一樣，瀕臨關機邊緣。

　　飲下最後一口熱茶，你離開休憩所，訝異的發現方才參拜時的滿天飛雪已經停了，天空乾淨清爽，幾分鐘之前的大風大雪，簡直像是一場白日夢境。

　　你一向相信機緣，相信這世界上存在的沒有偶然，只有必然；你一路連走帶跑的沿著原路離開森林，

一直到你走進光海咖啡，都沒有再下過雪了，彷彿大雪只存在你前去參拜弘法大師御廟的那一段時間。你不明白為什麼，但你決定把這件事記在心底。

　　時光也許可以給你答案，也許不行，但風雪迷離的御廟，從此成為你心底一幕難以忘記的風景。

　　回程的路上你跑暖了身子，起了好奇心，岔入了通往中之橋靈園的岔路，

走了一小段之後驚奇的發現你抵達了一個開闊的山坡積雪區，許許多多的親子在這裡開心的玩著雪。

這一段坡面似乎是迎風面，積了特別多的雪，幾乎每一腳都會陷入雪中。

溫度太低，掉進鞋子裡的雪也不會融化，這讓你覺得非常新鮮，要不是肚子要餓扁了，你幾乎就要跑到雪地裡打滾看看了。

　　揮別雪坡，

在暖烘烘的光海咖啡裡享用了冬日裡的豐盛早餐，

讓暖入心脾的食物一點一點的滋潤你冰冷的手腳。中午十二點，你搭上纜車，

告別深雪的高野山。

　　啟程，往京都去。

　　京都比你預期的要來的遙遠，這是你的第一個失算。

　　一路轉車，因為想要省錢使用關西周遊券的限制，你很快發現要花上三個多小時才能抵達京都，加上你在光海咖啡悠閒的休息了一個小時，你整整比早先預估的時間晚了兩個小時，換個實際一點的方式說，別說跑完三弘法了，要是轉車出了差錯，連東寺都有可能參拜不到。

　　你轉了幾番心思，評估手中擁有的資源，最後決定抵達京都之後，去租一台單車，看看能不能用騎車的速度彌補這兩個小時的時間差，一下子從悠閒行程變成追趕跑跳碰，此刻的你，還沒有發現真正的問題所在。

　　下午三點半，你在京都駅附近的巷弄裡，租下了一台三段變速的單車，開始了你的京都三弘法旅程。

　　三弘法，依序參拜在京都三所跟空海大師有所淵源的寺院：東寺、仁和寺、神光院；這是你從四國遍路同好會得知的訊息，古時傳統的遍路者，在上路之前會走一趟三弘法，一則稟告空海大師自己即將去走遍路，二則藉著參拜三弘法寺院來確認自己行走遍路的意志；出於某種要走就乾脆走徹底一點的想像，你幾乎是在看見這則訊息的第一時間，就決定把這條路線排入你的遍路行程之中。

　　根據你事前用google地圖計算出來的距離，這三所寺院之間的距離分別是東寺往仁和寺的八點五公里，以及仁和寺往神光院的五點九公里，以你知道的常人平均步行時速七公里來計算，約莫都是一個小時左右的步行時間。你樂觀的想著，換上腳踏車大概可以快上個兩三倍吧！雖然三點半才出發上路，但以抓寬鬆一點，半個小時移動到下一所寺院應該是不成問題的。

　　你就在這樣愉快的心情裡抵達了東寺，停好了單車，眼前天寬地闊的景象，立刻讓你陷入了不知所措的困境裡。

　　嘿，你終於發現了嗎？

　　你根本不知道要去哪裡參拜，不知道要怎麼買到三弘法的信物開始走三弘法？

　　你在特別開放的國寶五重塔入口前躊躇了許久，猶豫著要不要購票入場，後來細細推敲了幾回，怎麼想都覺得參拜起點不可能放在這種特別開放的場合，才打消了念頭。

　　接著你又瞎逛了入口旁邊的紀念品商店，花了點時間走訪諾大的庭院廣場宏偉的大門，你從來沒有想過東寺其實很大，你對日本寺院的參拜系統堪稱一無所知，你以為這跟台灣的廟宇拜拜一樣，反正就一間廟還能大到哪去？

　　你繞了又繞，發現什麼御影堂、講堂、金堂通通都要購票入場，這不符合你以為的常理，最後你才走進覺得最不可能的食堂，然後無言的發現，這個一開始就被你排除的地點，就是三弘法參拜相關物品販售的起點。

　　在琳琅滿目的物品中挑選許久，你最後選定了可以張開懸掛的布巾，作為你的三弘法參拜蓋朱印章的物品，等你終於昏頭轉向的離開東寺，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。

　　這是你第二個失算。

　　你很快就遇到了第三個失算，誠然你使用google地圖計算出了東寺與仁和寺之間的精確距離，但，你忽略了這條路是上坡的可能。

　　從東寺前往仁和寺，是平緩的上坡。

　　騎出一段距離的你吃驚的看著筆直往上的道路，很快大笑了起來，一個失算可以說是運氣不好，兩個失算還可以推托說這一天真的很倒楣，三個失算？

　　那真的只可能是你的思慮不周啊！

　　你就這樣一邊無可奈何的對自己笑著，一邊踩著單車，在零度的風中往仁和寺騎去，想想現在四點多，八點五公里的緩上坡，大約也是半小時以內的車程，寺院通常五點關門，你還來得及參拜仁和寺，假設你參拜快一點，騎快一點，搞不好還可以趕上神光院最後的參拜。

　　就這樣，在愉悅的假設底下，四點三十四分你終於抵達仁和寺，正式的迎接本日第四個失算。

　　仁和寺，

大門緊閉！

　　你不敢置信的看著宏偉但緊閉著的大門，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找錯出入口，直到你跟在門口等公車的旅客詢問，她翻出旅遊手冊上的資訊，指著Open times:7:00~16:30給你看，你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。

　　你晚了四分鐘，親愛的，日本人是很守時的。

　　三弘法的參拜計畫歷經多項失算，至此堪稱全面崩盤，你搖頭苦笑，在門口對著無法企及的深深寺院躬身致意，決定雖然希望渺茫了，還是要按照計畫，繼續往神光院走去。

　　五點九公里，不遠嘛！

　　然後，金閣寺前的上坡路段成為你第五個失算、在寒冷中失去電力供應自動關機的手機是第六個失算、因為失去導航理所當然發生的迷路是你第七個失算......

　　夕陽西下，你在斜坡道上停了下來，

金黃的夕照點亮了遠天整片的山脈，

五點零三分，你非常確定神光院也關門了。

　　知道再也來不及了，你終於解除了趕路的狀態，好好的享受了眼前的景致，慢慢的滑行下坡，用行動電源重新打開手機，在每一個岔路口停下來反覆確認路線。

　　下午五點零八分，你在神光院參道入口，

對著無緣一探的寺院欠身致意，

然後在天色暗去街燈亮起的京都街道，一路發抖著回到京都駅。

　　回想起來了嗎？這是你的京都三弘法，從頭失算到尾，無一在你預期之內的旅程。

　　你的心很大，總想要用最短的時間，走完最多的行程。但之所以過去你都沒有發現這件事情，是因為你非常擅長照顧身邊的人，當你與人同行的時候，為了照顧身旁速度較慢的夥伴、朋友、或者孩子們，你就會修正與調降你的預期與速度，因而得出折衷之後相對合理許多的行程。

　　這構成了你的平衡。

　　如今你一個人上路了，這是你非常稀有的經驗，你得以完全的用你想像的速度，來執行你認知的旅程，你一直到返回泉佐野的電車上才漸漸明瞭，這就是你過去從不曾發現的盲點，你一直以照顧他人需求的方式來平衡你對情勢的誤判，當進度不如你的預期時，你常常怪罪身旁的人們配合不上，從沒有細想過，這一切可能根本就是你一開始的設定不合理。

　　是了，你當然沒能趕上前往德島的末班船，無法照你想像的紮營在德島；結束三弘法，結束在京都Mont-Bell挑選與補充裝備的行程，精疲力竭的回到Greenwood Hostel的你，已經錯過了末班船的時間。今晚背包客棧客滿，但在了解你的狀況之後，主人好心的開放了他沒有暖氣的寢室旁小床讓你住宿。

　　你在背包客棧的客廳砌了一壺來自南投鹿谷的老凍頂烏龍茶，一口一口啜飲古老的手藝，用熟悉的滋味與香氛烘暖自己的身心狀態；

在繚繞的龍眼炭焙火香之中，你細細回想整日的行程，隱隱然的有些瞭然，你在遍路的第一個課題，也許就是要試著放掉總想要一步到位的急切慾望。

　　慢下來，讓路是路，而不僅僅只是最遙遠的距離。

　　儘管連起點都還沒來得及踏上，還是要跟你說聲恭喜，你總算完成了你的遍路第一天，正式的踏上你自己的旅程。

　　請務必好好睡上一覺，後面還有很多，很多的路要走。

　　晚安，願你有場高野山的森林看顧的好眠。

塗鴉　by　遠方の小跳

2016.1.2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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